浮屠君

【耀中心】换人间

#国人解禁稿

#仍旧是没文化系列

王耀骑着一辆颇有岁月记忆的自行车穿梭在古老的北平，如今全新的北京。记忆里与如今的画面重叠在一起，相似却又不同，物是而又人非，每一处都承载着王耀生命里的伤痕与辉煌，生生地勾勒出潜藏在他心底已久的唏嘘。在一场又一场弥漫着战火的烟尘里，北京城随着日月的轮转，王朝的更替，年岁的流逝，不断地沉淀着自己悠久的历史底蕴，造就了如今百废待兴的古都。

王耀不愿久久沉湎于过往中，未来使他心中泛起无限的遐想。一连几日天气尚好，澄澈的天空里只飘浮着丝缕流云，透亮的金光气势磅礴的照耀在北京城的每处角落，一扫过往笼罩在人心中的阴翳，终于为这片古老的土地换到了片刻的安宁。

直到道路微窄，王耀猛地将自行车停在胡同的入口，这才灵活地跳下来，哼着某处不知名的小调，慢悠悠地推着往家门口走去。街坊邻居都认为王耀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，皆不知道他身上蕴含着华夏千百年流光，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跟着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工作，正派人和俊俏的相貌便更容易让人对他心生好感。王耀一路走一路笑眯眯地向街坊邻居闲唠着，一会儿便羞红了这家小姑娘的脸，引的那家大娘笑声连连。也就是在这种祥和的氛围中，王耀才久久的叹了声，战火，终于快要平息了。

今天是个大日子，到时举国将为之欢庆，所有人都会见证这历史巨变。新的中国，新的面貌，便会重新立于世界的眼前。这一场典礼，王耀不知道等了多久，但他清楚的知道这是由多少鲜血与苦难才换得的荣誉。一回到家中，王耀就从满是檀香的木柜里翻出了一套新订做的衣裳，他按捺不住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，甚至提前试穿了下看是否合身，在镜子面前转了又转。

“小王，广播里说了今天是个大日子哩，胡同里的年轻人都要跟着出去热闹，庆祝开国呢！”

“那个热闹我就不去了，我还要去工作呢。”王耀听见院子里传来邻家李叔的声音，他连忙迎了出来，上扬的眼角生出一丝愉悦。

“哟，你这身真俊，看起来也是体面，衬得上今天这个大日子！”李叔正想说什么，但见王耀穿着一身淡黑色的体面衣裳出来，将他的年轻外貌硬生生的衬托出了一股凌厉沉稳之感。他爽朗的笑了声，黝黑的脸上勾勒起深深浅浅的皱纹，“胡同里那些姑娘们让我来问问你，我就知道你忙得来不了。毕竟啊，你可是跟着大人物工作的人，今天当然更忙咯！”

“哈，可别这么说！我就是帮忙跑跑腿而已，李叔可别打趣我了。”王耀摆摆手，他表情尽是无奈的意味。

“不闹你了，我先去跟那群年轻人说说你在忙大事情呢。”李叔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又嚷了句，然后双手背在身后，慢慢向门口走了几步，最后又转回身来，“不是我说，小王啊，你还是要多和年轻人接触接触，多交几个朋友总没错。”

“麻烦你了李叔，等这几天我忙过了，下次我请大家来院儿里吃饭。”王耀诚恳的说道。

“行。”李叔满意的点点头，声音洪亮极了“走咯！”

朋友吗？王耀暗想自己的确好久没有认识新的年轻人了。陪伴着他一路从硝烟里走来的年轻人已经不复青春，却在那沧桑巨变中承担起了整个家国的重量。这百余年来，王耀见过太多热血儿郎为着民族之尊严，中华之安宁而奋斗。如今，又要落到新的年轻人手上啦。

沉思是在安宁后王耀格外享受的事情，他不用再随时紧绷着心弦，终可休息片刻。直到上司派来的年轻人轻叩他的门，王耀这才回过神来，随着他向堪称为中国之心脏的地方走去。年轻人偷着瞥了王耀几眼，他微微上扬的眼角弥漫着笑意，柔软的嘴唇染上淡淡的红色，温和与果断在他内心深处交融最后散发出来，形成了这千年古国独有的气质。直到年轻人将王耀引到目的地，年轻人才自顾自的收敛心神，陪着王耀观望眼前神圣的建筑。巍峨的红色城楼在鎏金色的阳光下更为滚烫、炽热，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振奋人心的热情。

“这是我们的新起点了。”终于王耀见到了自己的上司，他跟着上司一路走上阶梯，先藏在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。王耀这才看似随意地握住上司有力的手，但自己的语调都有些颤抖。

这位精神十足的中年人也如同王耀一般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，他的眼里氤氲着光的痕迹：“中华之荣辱，至此而终，亦至此而始。我辈能见如今盛况，感慨万千，竟不知所言。”

“瞧。”王耀“噗嗤”笑了声，抬手爽快的拍拍上司的肩膀，“这不是说得很好嘛？”

“让王先生见笑了。”上司满腔欣喜，从城楼高处的缝隙，透过明艳的光芒遥望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的人群。他们欢呼着、大笑着，一改战时疲惫而又倔强的神采，都是为了来见证这伟大的一刻，“您瞧，他们都到了。”

“开国典礼也快开始了，你紧张吗？”王耀半是调侃的问。

“先生您呢？”上司抿抿嘴，反问了一句。

“紧张。”王耀诚实的点头，他的神情从未有之复杂，像是欣喜、憧憬、渴望，一切所有好的词汇仿佛都可以汇集于此，“几千年未有之大变，也该生出万千心绪了。”

上司立马弯了眼睛，他道：“我本以为像王先生这么大岁数已经是心如止水了，没想到竟然和我们也一样。”

“什么这么大岁数了，就算岁数再大我也是人啊！”王耀佯装气恼的瞪了瞪眼睛，然后挥挥手道，“典礼快要开始了，你先去忙吧。我就站在这儿看，不随你上去了。”

上司劝不动王耀，他只得转身离开，往他的位置上走去，忽然，上司又折了回来，神情肃穆的站到了王耀面前。

“王先生，”他道，“一切放心交给我们吧。”

王耀微愣，接着便露出明媚的笑容，他声音沉沉：“那就，拜托你们了。”

上司终于收敛了方才严肃的神情，他的背脊笔直地沐浴在光里，王耀透过他望见了身后碧蓝色的天空，澄澈得一望无垠，满怀着温暖的希望与美好。上司也同样望着他，仿佛透过王耀看穿这古国里长久的生命历程中的沧海桑田、世事变迁。历史长河不曾断绝，每一刻王耀身边都会围绕着各色人物，他们都鲜活的刻进了王耀的灵魂中。光芒一时耀眼迷了人，上司在某一个恍惚的瞬间似乎看到王耀身后站着许多才子佳人、文人雅士、千古贤良，但仅仅是一瞬便消失了。上司兀自笑了一声，随即庄重的向王耀敬了个标准的军礼，最后舒展了下身子，转身终是走入了那片璀璨的阳光中：“交给我们吧，先生。”

典礼的场面的确如王耀所想的那样盛大，在雄壮的音乐中，一面由人民铸造的红色旗帜冉冉升起，上司的致辞听起来铿锵有力，甚至可以说是鼓舞人心。人们围绕在笔直的长街上激动的瞧着阅兵典礼，那些坚毅稳健的军人们，那些曾经我们没有拥有的武器，那些在天空中飞翔的飞机一一展现在他们眼前。年轻的学生们精力旺盛，仍旧沉浸在这兴奋的余韵之中，这场盛典一直持续到夜晚，王耀就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看着、看着，生怕错漏了任何一幕，连自己红了眼眶都不自知。

王耀不知道自己是在怎么拥挤的人群中返回了家，天空中的星子不再明亮，因为悠远的夜色被人们的欢欣照了个通明，只让星光留下了些淡淡的痕迹。在举国都弥漫着庆贺时，王耀亦被这氛围感染不能免俗。本已到家的王耀决心不再错过这个大日子，他熟练的从自家小院儿里挖出了两坛陈酒，提着两坛酒灵活地穿梭过游行的队伍，准备去找他的老朋友们。

“耀哥儿！耀哥儿！”

王耀转过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，果不其然是李叔家里的小姑娘：“耀哥儿，你真不和我们来庆祝一下吗？胡同里的好多人都来啦！”

“对不住，你耀哥儿跟老朋友约好啦。”王耀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，“下次我陪你们好好玩儿一趟。”

小姑娘似乎有些遗憾，但很快又露出笑容，她扯着自己的衣角道：“耀哥儿可别诓我，我等你！”

王耀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，就见小姑娘娇羞着跑开了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，忙对着姑娘喊了一声：“跑慢点儿，别摔了。”

由于王耀在整个北京城生活了百余年，他甚至清楚哪里有小路，哪里藏了暗道，为了避开尽职尽责的卫兵，王耀绕了不少远路，终于到了他的老朋友和如今的新上司门前。虽然王耀到时已经是深夜了，但屋内仍旧传来吵闹的笑声，他礼节性的敲了敲木门，随即便推门走了进去。果不其然，他的朋友们围着个小桌子喝得正尽兴，脸上一片绯红，桌子上零零碎碎的放了些瓜子、花生壳，由于他们的笑谈太过于专注竟没有立刻发现王耀。

“王先生，您来啦？”还是上司抬眼时才发现立在墙边提着酒的王耀，他立刻起身上前去拉他，“我们都以为您睡了，生怕打扰您。”

王耀眯着笑了几声，将那两坛带有泥土腥气的酒稳稳地放在了桌面：“没想到我不请自来啦！这趟来得值得，还能蹭上几口小菜。”

上司一听，连忙邀他坐下：“没错，来得正好！这酒也来得好。我们兄弟几个，看来是有口福了。”

王耀不再多话，在摇晃的烛光与暗淡的灯光里，那几位中年人的脸上已经添上了不少岁月的痕迹。是王耀亲眼见证这几位新上司，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，逐渐变得沉稳果断、魄力十足。在这场漫长而苦难的战争中，他们在风霜里磨砺，在生死间徘徊，不断地做着有关于影响世界未来局势的决策。有些朋友还能够享受这份欣喜，有些朋友却已经在土地里长眠，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人都在衰老、凋谢，而独独自己容颜不改，带着自己孤独送走一批又一批友人。王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，带着自己满怀崇敬的缅怀，为纪念那些故人独饮一杯。他吃了几口花生，眼前围桌谈笑的他们与曾经围桌论事的他们，逐渐融为一体，让王耀陷入了一阵记忆的恍惚中。安宁来得太不真实，王耀生怕这是一场梦，轻轻一触碰就碎了。

或许是王耀带来的酒后劲儿太足，王耀就愣神了一会儿，酒桌上、椅子上还有床沿边已经靠着些逐渐染上睡意的人。上司和另外几人欢声笑语，还不忘打趣一句：“已经醉了好几个了，如果谁最后还清醒记得找些年轻人帮忙，把这群人送回自己屋子里。不要明天人家找我们开会，最后发现在我这儿躺了一屋子。”

“我酒量可大着嘞！”挨着上司坐的另一人豪迈的一挥手，“你们随便喝，放心喝！”

又一人拍了拍他肩膀，用地道的方言说道：“哎呀，实在不行我少喝点就是了，我来守着你们！”

“喝尽兴就是，放放心心喝，我在这儿呢！”那豪迈的人拍着胸脯爽朗的笑起来，向朋友们保证着。

这时王耀忽然站起身子，他捞起一坛酒为还清醒的每个人满上一杯，他抿紧嘴唇神情里尽是严肃：“你们守了我这么长时间，今夜你们定要尽兴，换我来守你们一夜。”

王耀说完，举起自己的杯子，将醇香的酒水一饮而尽。其余人见王耀如此，互相望了望彼此，便立刻端起自己的杯子豪迈的喝下。

“王先生，这……”上司稍微有犹豫，他们一直尊称王耀为先生，先生二字之重表明了他们对王耀的敬意。

王耀的眼眸里藏尽了祖国的山川大海、日月星河，他所守之人，他所守之土，全部入了他深邃的眼眸，进了他的心里。王耀深知未来的事责任之重，需得对家国用情之深，心志之坚。所以，王耀几乎是语重心长的对所有人说道：“先生们啊，未来还很长，我就托付给你们了。以后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们，今夜你们难得清闲，我怎忍心让你们不尽兴呢？”

“那就多谢王先生了。”上司听完抿紧微微颤抖的唇瓣，半晌才缓缓说道。终了，他为自己斟上一杯一饮而尽。

“我也再饮一杯！”一旁的人亦如是说道。

当年王耀曾见过他们肆意高歌，只抒豪情壮志，救国情怀。如今他们容颜虽改，其志难移，忽的眼中又生出了少年人独有的激情，饮酒长笑，好不痛快。瞧这室内灯火摇晃，心安神泰，而室外人们悬灯结彩，太平无事，王耀暗想这或许就是他久违的美好与幸福了。

王耀欣慰的望着这些围桌谈笑的曾经的青年人，他满怀崇敬。趁着他们正尽兴时，王耀悄悄站起身来，走到一旁的小柜子那里，熟练的翻出了几包醒酒茶。他一边摆弄着热水壶，一边心想如今的青年人啊，青年人啊，我们要快些，要不断地向前走了，不断摸索，不断探索。如今苦难已逝去，望我未来不曾行错一步，该让我来守护你们了。